代数定义域

(四)

你们由杭州各单位选派出的一行人在南京封闭学习了半个月,由德国的电报专家给你们授课,伴随着翻译讲解,你的笔记本写了厚厚一簿。学习期结束,你获得了优秀学员的证书。回杭州的火车上,你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和期待的喜悦,你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你的科长,你学到了很多先进的理念和知识,你要和她探讨一些工作的可结构性优化,译电科的效率和水平还可以提到更高。

可是一下火车,迎接你的不是司令部的吉普,而是来势汹汹的日本宪兵队。你被一记重拳击倒在地,手里的资料笔记都掉了地上,你还没有反应过来,训练有素的日本宪兵又一记重踹准确地击打在你的太阳穴,躺在地上的你只觉得脑门处闷沉的剧痛,随即两眼发黑,意识模糊。你的双手被反铐,粗暴地被拖扯上车,怀里纸袋装的南京灌汤包撒了一地,被周围走动的士兵肆意的践踏。你的同事们在这突如其来的场景里彻底呆滞住了,在一旁完全目瞪口呆到不敢动。

那一刻,你本能的想法是,完了。

昏昏沉沉的你,被大棚军车颠簸得清醒过来。你露出惨淡的傻笑,你被抓的事迹,马上就会在司令部传遍。调整呼吸平复情绪,你的大脑快速思考,到底你犯了什么事情。你反反复复回忆情报的收集和传递的流程,这个环节你完全是按照军统培训手册上的章程严格执行,你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纰漏。你出入从来不带公文包,所有的情报内容和日特人员姓名,全凭自己强大的记忆力记在脑中,等回家后再抄为唯一纸单。单线接头,传递纸单,你的同志也绝对按照标准流程在走。你们有严格的组织纪律,因为一个人的疏忽大意,就可能瞬间毁掉珍贵的情报链,毁掉这条链上所有人的性命。纪律是军统局最重要的基石,是戴局长一再强调的“定海神针”。军统杭州站作为沦陷区的抗战先锋,历来极其重视对潜伏组的保护,其它普通组、行动组、策反组、随军组、防谍组都对潜伏组施以格外珍重,各位同志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掩护你们。你亲眼看见一个行动组的同志,倒在了你的面前,他至死都没有看你一眼。

一条情报也许只有一句话,而背后牵涉到可能是成百上千人的生命。渗透潜伏打进敌人内部还要取得信任才能接触到情报源,这一切真的太难了。你清楚这次机会的来之不易,你天生强迫症追求完美,你的情报工作不可能出现任何失误。

军车停了下来,打断了你的思绪,你被拖下了车,两个日本宪兵把你架起来推着前行。你抬头看到“日本憲兵隊コマンド”这几个大字,全身止不住的发抖。那天你第一次知道,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和害怕

你只感觉自己心跳在砰砰加速,你的双脚发软有些搭不上力,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只嘴上说着硬的人,但是那天你甚至连自己的颤抖都压制不下去。你们下了一个电梯,日本宪兵架着你穿过零零点点摇晃着白炽灯密不透风的地下长廊,你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阵阵潮湿的腐臭,胃里一阵倒腾。

你知道地下监狱里再大的嘶吼声,在外界是听不到任何。

你被带进了一个房间,按在木质的椅子上。你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,发现所有人已经全副以待,一个军衔显示是少佐的日本军官坐在你的正前方的桌子后面。他狠狠地啪了一掌桌子,面露凶相,叽里咕噜对你念着你一句都听不懂日语。你面带无辜望向一旁的翻译,那个瘦瘦高高的破眼镜开始给你断断续续地翻译“太君要你一五一十交代…情报…来源…接头方式…你的上级和下级姓名地址”

啊,果然是跟情报有关。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,但是你绝对不能承认。

于是你装作听不懂的样子,面带哭相“我….我不知道什么……情报不情报的…..我冤枉”

破眼镜在少佐耳边说了什么,那日本军官点头,挥了挥手,有人立刻上前按住你的肩膀避免你板动,你眼前展现了一张纸条。

你看的目瞪口呆,那上面写的是一封重要情报,而那字体分明就是你的字体。你本能地叫出声来“卧槽,这他妈绝对不是我写的”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情报!另外你按记忆在家抄写情报从来是用仿宋字体,仿宋体是识别度最低的字体,是保密环境里最安全的字体,是你们一贯执行的标准字体。这绝对不是你写的。

你大声地喊叫“我是被冤枉的!我是被栽赃陷害的!我冤枉!”

“八嘎!”你终于听懂了一句日语,少佐开始叽里咕噜地向手下发令,你感觉到周围蠢蠢欲动,一阵寒意袭来。

你被抓住后衣领直接给提了起来,拽到了一间布满各种刑具的房间,你看到墙上刑架上,地上到处都是干涸的暗红色血迹,散布着斑斑黑色污点。光是血腥味和铁锈味就足以让你脸色惨白,那一瞬间,你只觉得书上写的前辈们面对刑讯时的无所畏惧那是骗人的,真的亲身经历才知道有多么可怕。

你被推到一个布满皮带和线头的大椅子上,坐下之后,手铐被打开,四肢随即被皮带束缚住,脖子也被一根皮带卡在脑后的木板上,全身动弹不得。金属线头被熟练地夹在你的身体上,你只感觉呼吸急促,一切还没开始你就感觉自己要死掉了。你“呜呜呜”地干抽泣,但你流不出眼泪,你望着破眼镜恳求“我真的是被冤枉的,那不是我写的,你跟他们解释啊”

眼镜翻译假兮兮地叹了口气“诶,你这字体是特高科的两位笔迹鉴定专家都一致确定的,是不会搞错的,你丫的就赶紧交代吧。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,皇军的罚酒可是有的你受的”

“真的不是我写的”

电流接通,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你疯狂的吼叫,整个一下午,你就这样咆哮着。直到电瓶被打得没电。

你的心脏已经达到了最大负荷,你的身体不停地抽搐。你的嗓子已经沙哑,你的大腿肌肉僵硬到合不拢腿,你的裤裆处湿透了一片,屈辱的泪水一阵一阵地划过脸颊。

审讯的人累了,或者说他们给你缓存时间怕你一次性吃不消死掉。这一夜,你得到了睡眠的机会。你躺在单人牢房里冰冷地面的干枯草穗上默默发呆,你的脖颈处有深深的勒痕,那是你下午时你疼得拼命板动的结果。你不想去思考到底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,反正你不会出卖任何人,讲出任何话。事已成此,也只有认命,想想自己20多岁就要成为烈士也是有点伤感。不过你不想去想这些,“不成功便成仁”,这是军统家训,害怕是一回事,接受又是一回事。你用带着手铐的双手蒙住了双眼,将思绪放空。

你想到了你的科长,想到了她温暖的怀抱,她现在肯定知道了,此刻定是心急如焚,可是这一次她捞不出来你了。你给她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最正宗的南京灌汤包,就被那群狗杂碎的军靴给碾压了。诶,你叹了一口气,你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她说。

你闭上眼,享受着此刻的轻松和平静,没有刑讯,没有辱骂,原来自由是这样的美好。你太累了,昏昏沉沉地入睡。

第二天,天不亮你就被拖了出去,你从早上开始,被审到了第二天晚上。你被吊起来,脚不着地,烧得通红的烙铁隔着衣料与肌肤接触,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皮鞭沾着凉水抽在你身上,打得你“嗷嗷”叫。他们把布条贴合在你带血的伤口,等血渍干涸后再连皮带肉一把扯下来,那时一种钻心的疼,这还不够,加足粗盐的冷水时不时一桶就直接浇在你的身上,盐水渍着伤口你不停打颤。你没有一点尊严,他们就像欣赏一只野兽一样欣赏你歇斯底里的表演。你真的真的觉得很丢人,即便你是一个要上刑场的犯人,你也想带着一点尊严离开这个世界,而不是像一只狗一样,让侵略你祖国的敌人在旁边哈哈大笑。

你真的想问下那些比自己坚强的前辈,要怎样压制呻吟,太疼了,真的太疼了,疼得你只想原地爆炸。于是你第一次求他们“杀了我吧”,当然你得到的只是一轮又一轮更加残暴的回馈。

连着两天的通宵审讯,让你身体开始明显吃不消,你开始时不时地昏厥,你开始期待这样的昏厥,因为只有失去意识的时候,你太不会感到疼痛。一条莫名其妙的纸条,如果让你们完整的情报链就这样暴露,你觉得太冤。可是你快要撑不住了,你知道解决的办法。

于是,在你被放下来的时候,你蓄积最后一点体力,猛地撞向刑架的粗壮木头上。

不过你体力不够,甚至没有把自己头撞破。

你在心里大骂自己的无能。

你一心想要求死。

你爬起来就要往火炉里蹦。

你被无数双手死死摁在地上,你发出沙哑的嘶吼。

他们怕你出事,去狼狗中队借了个笼子。

当晚,你被塞进狗笼子里。双手背后穿过栅栏拷在外面,有人不断地监视,你靠着笼壁得到了短憩,你准备休息好了再计划怎么去死。

你被抓进来的第四个早上,你被通知有人要来和你对质。你被绑在椅子上捆得严严实实,你觉得在死之前把纸条的事搞清楚死而无憾也可以,你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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